|
马上注册,结交更多郧西好友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
x
本帖最后由 锦衣夜行 于 2010-7-1 16:00 编辑
大约六七岁的那个晚上,夏天,奶奶正在堂屋中给我洗澡。
站在桐油香的大木盆中,温润的水叮咚作响,祖母朦胧而慈祥的爱正象是门外那恒久的月光在静静流淌。明亮的月光反射进电灯的时代还没到来的屋,也正好省了点那煤油灯的芯。
家的门口是一个半人高的石砌台阶,台阶下的道场上——我的姐姐和平时一样,也正在跟邻里的婆媳们坐着长条的木凳子,边搓着草绳,边照例听些狐狸鬼怪的故事。那些搓好的龙须草缠成球后,是可以拿到几里外的供销社上卖点钱换点盐的。
月光如水,往事如梦!
我不会记错,在那土磊的道场外是一大片茂密的竹林,从场子边一直顺坡长到下面的菜园、田畔。
这是鄂西北万山丛中的一个小山村,十来户人家住在这半山腰上。
与普通农家不同的是,我们家是唯一从县城“下放”而来并已住了好几年的外来户。如果在白天,在当年,过路的人可以看到我家门外白色的正墙上有八个红色的老宋体大字:团结紧张,严肃活泼。好象听说,这房子原是队里的老队房,在我们搬来时,分给我们住的。但也不是全部,从堂屋中就生生的隔出一堵墙来,那边一小半给了个无亲无故的单身汉。童年的我曾从那泥糊的竹墙缝中,偷偷的观察过那个喘着粗气、大冬天也只在床上铺张羊皮的男人。我还看到过他杀羊的情景,他养的一只不大的羊:栓住,磨刀,捅几刀,鲜血直流;一放手,羊起来跑了;追回来拴住,又磨刀,再杀;一放手,羊又跑了。。。。。。
那是一个怎样寂静明亮而又如梦如幻的夏夜啊! ?
就在这天晚上,就在我可能正在边洗着澡,边竖起耳朵,又想听清大人们在外面讲些什么新鲜事时,突然,几声惊恐的尖叫声一下子传来:
“哟?啊!?”
“哟——狼巴子。。。狼。。。巴子。。。”
“啊!?是啊。。。是啊。。。是狼巴子。。。你看到没?你也看到了?”
“ 。。。。。。”
在这片噪杂声中,奶奶慌忙放下澡盆中的我,向屋外跑去。小脚蹒跚——象极了鲁迅笔下的祥林嫂!
我们那里把狼都叫作狼巴子。
我是光着屁股就跟出去了?不,可能的是我顶多倚在近一尺高的门槛儿内,向外探出半个头半个脑。
阴森的月光下,人们杂乱的站立着,慌恐而绘声绘色的向我奶妈说着什么,她们的影子在地上晃来晃去。
“好快啊,一个影子一闪就不见了。。。。。”
“好大的胆子,杂种!我们这么多人在这儿呢。。。唉。。。”
“打啊,打狼巴子啊!”
人们群情振奋!
奶奶忽然大叫一声:“猪!?我的猪娃子啊。。。。。。”
我们家那头黑毛的猪娃子(小猪)平日就栓在道场边的木柱子上,晚上才拉回猪圈。
“砰。。。”
“哗。。。”
有人在用石头往竹林下面砸去,有的还边砸边叫——明显的虚张声势声。
手忙脚乱一阵之后,我奶奶忽然向竹林下面大声喊了起来:“迪姗。。。迪姗啦,迪姗。。。狼巴子把猪娃子叼走了。。。叼下去了啊。。。迪姗。。。”
喊了几声,一个女人的应答声就传了上来——隔着漆黑的竹林:“啥子?啊!?在哪儿?在哪儿。。。啊?”
迪姗就是我妈,她当时应该又是趁着凉快,在月光下给菜园子浇水。
于是,象接力一样,奶奶在道场上面的叫声才停下来,母亲的叫声就开始在竹林下的河沟上响了起来!
母亲的叫嚷声中,还夹杂着一只铝盆子的“嘭嘭嘭”的响,那声响显然是用手拍打出来的,沉闷而有节奏。母亲喊了敲,敲了喊,那声音犹如二重奏似的在梦幻一样的山谷中此起彼伏的回荡着。。。。。。
母亲喊叫些什么,我听不太清,也记不太清,但那叫声中的惊恐、无助、悲愤和几丝乞求,却已经穿透了我永生的记忆。
仿佛那来去无踪又冷酷无情的狼巴子,既是妖魔鬼怪的化身,又分明是修炼成精的神灵!可恶,可憎却令人望而生畏!
母亲是多么想靠她微弱的声势,在野狼的慈悲下能从狼口中捡回我们家当时唯一的小猪哟。
其实,在此之前我早就听说并且深信不疑过,狼巴子在一年三百六十五天的每一天里都是要偷一头猪的,而且在偷哪一家之前也是早就计划好了的——就像排了队,谁家也跑不掉!
我还听说,它们极其聪明,在偷小猪的时候叼起来就走,要是大猪,则会用它们的长嘴巴轻轻咬住猪的一只耳朵,再用它们的长尾巴从后面来轻轻抽打猪的屁股,这样就把大猪赶到荒无人烟的山沟里,活活吃掉。
就算不是今晚轮到了我家,我也一直早能感觉到,每到傍晚时分,它们一定会蹲在小村周围那长满茂密的白桦树的山顶上,府视着我们芸芸众生。要么一只,要么三五成群,那姿态就跟石雕的雄狮一样。
可是,狼巴子啊!你为什么也不放过我们呢?你不知道吗,我家已经够倒霉了,除了长期被人当作外来户,尤其是“成分”不好的“地主”来欺负,在这之前我们家的两头大猪因生病,一头被杀一头被抓紧卖了。
我恨狼巴子——如果我已经懂得了什么是恨。
当然,就算有恨也是不敢说出口的,因为我更怕它们。
的的确确,小小的我已经听得太多了关于狼巴子的传说,包括说它们会变成人,变成小孩子的外婆,把你哄到她家去住,晚上让你睡在她的脚头,等你睡熟了,就从你的脚趾开始一口一口的吃掉你。每次我见到我的外婆,我都很紧张。
突然,就在这天晚上,我莫名其妙的就想起了“狗班队”来!
我变得兴奋起来!
对啊,那神奇的“狗班队”啊,我可是亲眼见识过它们的本事了的!
所谓“狗班队”就是一群由猎犬组成的狗的队伍,十几二十只成一队,训练有素,纪律严明且勇猛无比!
通常,在几里之外,仅凭气味它们就能嗅到野兽的出没,不管面对悬崖峭壁还是荆棘密布,它们总能蜂拥而上。。。哈哈哈,最神的是,每支“狗班队”中都有两只小矮个子狗,据说是从小就喂了什么药,只长力气、不长个头——每当野兽们无路可逃钻进洞穴之中后,猎人又靠烟火熏它不出来时,别的大个子猎犬便会成扇形的围堵在洞口外面,这矮个子狗就专门负责钻进洞去,与野兽们搏斗,并将它们一一撕咬出来!有时,自己也会被野兽咬伤,鲜血直流。。。。。。
“狗班队”常常是在秋天出现,远远的被一个男人领着,从南边的山口走来,摇摇晃晃的,由矮个子狗在前面打头,从我家门前经过,然后一直走到我们生产队长家的道场里。最后,人和狗就一起吃饭。
那个领队的男人背着一杆快枪,身材高大,表情严肃。
至今,我也没有搞清楚,这“狗班队”是一种什么性质的组织。
可是,狗班队也有一点不好,就是它们从来不会到我们家来。我不想说。
队长的家就在我家的左边,有一次,我曾壮着胆子试图想去看一眼它们抓捕到的猎物,还没靠近,那些猎犬的鼻孔中就哼哼然的叫嚣起来,异常恐怖——我只能远远的看了几眼,有几只黑色毛皮的被咬得血淋淋的小不点野兽躺在那儿,我并认不出是猓子狸,猪獾子,还是什么东西。
对哟,它们竟然从来也没抓住过狼巴子?哪怕一次也没听说过!?也因而,我一次也没有见到过狼巴子的真面目。反而,这“狗班队”总是吃好吃的,听说和成人一样是有固定口粮的,并且一年只来一次,抓没抓到野兽,吃过就走。
队长和我的父亲吵过好多次架,还曾闹到大队,公社上去过队长姓刘,记得父亲称他过“刘彪子”,就是林彪的彪。他的儿子和我是一个班,大我一岁,每次放学后他都非要走在我前面,我不干,就拚命的跑。他跑不过我,老回家告状。
慌恐而浮想联翩的一夜终于过去了。
第二天中午,放学后的路上阳光灿烂,当我照例从小村下游的山谷里经过时,我又想去看一看“王八晒盖”了——就是甲鱼顶着硬壳晒太阳。我是经常偷看的,那些“王八”会在天气好的时候爬到大石头上,享受阳光,但一旦有动静就“扑腾”一声跳进水中,消失得无影无踪。
这次,当我又照旧在草丛中匍匐前进时,我被吓了一跳!因为,在我眼前突然出现的斑斑血迹。
一大片血染的草地就像受到什么东西的践踏,杂乱无章,而又腥味扑鼻。更怵目惊心的是还有几根新鲜的白骨头!
这就是我家昨晚那不幸的小猪娃殉遇难之地吗?
我吓得拚命往家跑去,喊着奶奶。
从此,我比平时更加想念“狗班队”了!
我盼望着它们那白色的队伍,排成一排,摇摇晃晃,竖起的狗尾巴像是芦苇花似的,在那个高大的背着快枪的男人的压阵下,早一点从南面的山谷中走来,走来。。。。。。 |
-
总评分: 威望 + 9
金钱 + 20
活动积分 + 5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