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进入大跃进时期的张家庄村面貌已有了很大改观。
火车跑得快,全凭车头带,这话一点不假。朱彦夫自从撕开了裹缠在身上的那层虚假的外衣后,就再也在家里坐不住了,陈希荣也不敢再对他的行动进行阻难,他开始随心所欲地疯狂工作,几乎天天都要泡在山上,或远或近,或东或西,了解情况,督促生产,和大家伙儿促膝谈心。由于他在危难关头解决了群众饿饭的头等大事,使得他在大家伙的心里有着无人替代的位置,加上他不顾身体的缺陷为大家伙拼命挣扎的精神,使得那些爱说风凉话的二混子们也不得不伸出拇指感慨万千。水不紧鱼不跳,在他的督促下,一些社员养成的懒散习惯自觉不自觉地都收藏了起来,农业生产的混乱局面得到迅速扼制,地里该补的补,该修的修,该除草的除草,该上肥的上肥。地里变了样,心中有希望,面对这样的前景谁还会无动于衷?谁还会不卖力务实?
没有落后的群众,只有落后的干部,朱彦夫对干部的管理非常严格,他在地头田间听说四组组长有时候天一亮就把社员叫到工地,还没到晌午组长就莫名其妙的失踪了。这四组组长马长水是个人精,平日与朱彦夫之间感情不错,每次朱彦夫一来,马长水总是第一个发现,大老远就殷勤地跑过来搀扶,生怕被别人抢走了机会。朱彦夫对马长水的印象野蛮不错,但还是不露神色的注意他观察他。朱彦夫一连到四组去了好几次,都发现这个马长水并不像道听途说的那样,到底是有人想陷害这位组长,还是这个马长水知道在他朱彦夫面前作表面文章?有道是无风不起浪,估计这个马长水多少还是背着他干了啥不得人心的事。为了消除心中的各大,朱彦夫嘴上嘴上故意说要去别组看看,最近没有时间来四组检查,暗地里却偷偷躲到地头上去观察,那个马长水旧病复发,刚把社员组织到地里没有一袋烟功夫,说要检查其它的事就一溜烟溜回去了。朱彦夫跟踪追击,结果从一个寡妇女人的被窝里把马长水给堵住了。原来这个马长水利用职权一直占有着那位长相颇有姿色的寡妇,分工时有意让那寡妇干着看场或者其它只需一人干的轻松活,二人心照不宣,趁着众人的眼睛不在,就在大白天上床销魂鬼混。面对这样的干部,朱彦夫气不打一处来,不是理性控制,差点用拐杖将其扁死。不能正己,何谈正人?朱彦夫黑着脸将那马长水就地免职,让张有龙担负起了四组的管理责任。朱彦夫的黑包公形象一下震慑了干部们,时时事事也都严格要求自己,不敢对自己的工作有丝毫的马虎,也不敢随意的放纵自己拿权利为自己开绿灯。
生产有了起色,工作顺利了,班子顺心了,朱彦夫的眉头却越锁越紧。那就是只要他在田间地头一露面,谁见了都要忙不迭地上前搀扶,走的远了,这里送,那里接,前呼后拥一大帮。他反复劝说不要大家这样,但又有谁忍心看着一个没手没脚的人在旁边跌跌撞撞而不伸手扶一把的,劝说不起任何作用,他到哪里哪里的生产好像就会受到他的影响,他为此事非常苦恼:总不能让群众架着、扶着干一辈子书记啊!他不忍心自己破坏劳动气氛,又不放心田间地头的生产情况,于是一个大胆而又冒险的办法跳了出来:为了避开众人了解情况,就夜间上山!一听他要夜间上山,急得陈希荣气不打一处来:发神经病?干嘛要夜里出去?干嘛要天天去地里看?你对谁还不放心?怕给乡亲找麻烦你就少往山上跑几次,夜里出去,你以为你身体好的很是不?朱彦夫笑着解释,一天不看看我心里就没有底,这心里就不瓷实,不是对谁不放心,我确实不忍心看到他们这样对我,不是没办法嘛。陈希荣见朱彦夫的牛劲又上来了,只好抱着向华陪他在月夜里看山,朱彦夫见陈希抱着孩子走山路比他还要吃力,说什么也不要她一同陪着,结果,第二天晚上,朱彦夫就被三组一个狩猎的社员从一个大刺架里背了回来。朱彦夫鼻青脸肿浑身是伤,闻讯赶来探望的群众围得院子水泄不通,有几个老大娘感动得直抹眼泪,很多人都表示一定好好生产,让朱彦夫放心,千万不要拿自己的性命来开玩笑。
群众感动着朱彦夫,朱彦夫感动着群众。
功夫没有白费的,归仓的收入是最好的答案,除了足额完成国家公粮任务外,各家各户都分得了大堆大堆的粮食。面对这份收获,群众咧着嘴笑了,干部们没有被这小小的胜利冲昏头脑,又聚在一起开始制定改造家乡的深远计划。
人算不如天算,就在大家探讨论证新的计划时,上面的政策下来了:成立大社,兼并所有的私有财产,各家各户的小日子不符大跃进发展的需要,要组建革命大家庭,吃大锅饭,过集体主义生活。
凭良心说,朱彦夫对搞这个公共食堂并不感冒,全村几百号人,老的老小的小,有的爱吃干的,有的爱喝稀的,有的爱吃硬的,有的爱吃软的,把这么多人汇集在一起吃一锅饭,无论站在哪个角度都算不上是提高人民生活水平的好事。对这个问题他有些想不通,专程来到社区,他要找原高级社的刘书记说道说道,看看张家庄村能不能网开一面,不搞这个公共生食堂大锅饭。
接待他的社区主要负责人王书记象看一个星外来客似的盯着他看了半天:“亏你还是堂堂的村支书,简直连一点起码的政治嗅觉都没有,那个姓刘的是什么东西你还蒙在鼓里,他早犯了错误被赶下台了。”
“啥?”朱彦夫吃惊不小,前些日子他只顾埋头领导群众搞生产劳动,确实对上面发生的事情知道的太少太少,“刘书记犯了啥错误?”
“犯啥错误?”王书记抬起肥胖的身子,两手叉腰在朱彦夫面前晃来晃去的开始了政治说教,“我看你这个村支书真够呛,连这么大的事情都不知道,就你这样还配当村干部?太麻木了呀同志,这样不行啊!我告诉你,那个姓刘的右倾保守,思想僵化,对革命认识跟不上形式,让这样的人呆在领导岗位上,社会主义大跃进运动还怎么搞下去?你好像挺崇拜他的吧?这是很危险的啊。对了,上次开会好像你就没来参加,这怎么行。身体六根不全,思想再要是六根不全的话,你还咋领导别人?不要以为自己是革命功臣就不认真学习,就目无领导。这第一次我就原谅你,点到为止,要有第二次就别怪我不客气。我要对毛主席负责,我要对党负责,在这里我说了算,有什么问题直接向我汇报。”王书记回到办公桌前,跷起二郎腿,顺手抓起一张报纸,等候着朱彦夫的汇报。
朱彦夫见王书记这副德行,心里很不舒服。他做梦也没想到这个姓王的如此傲慢,说起话来是如此的令人厌恶,朱彦夫本想夹起双拐就走的,但想到自己既是下级又是党员干部,还是强迫自己坐着没动:“我想请教一下王书记,搞大食堂有什么好处?”
“啊!你问这个?”王书记立马放下报纸,两眼放光地说,“大食堂是党中央的英明决策,是为了多快好省建设社会主义的重大举措。每个家庭都需要一个人做饭,这多浪费人力呀,搞起了大食堂就解放了一大批做饭的妇女劳动力,我们可以把这些妇女劳动力腾出来从事其它的社会主义建设,是不是多块好省呀?统一吃饭,统一上工,即节省时间也便于干部管理,这个大食堂的好处很多很多。”王书记指着办公室书架上的红布、白布和绿布介绍说,在这个大跃进运动中,社区将借用外地的做法,采取树榜样树典型割尾巴的方法激励和鞭挞各个村社。这些布匹都是用来做旗帜的,对于在这次运动中表现突出的村组,就给予红旗奖励,通报表扬;对于在运动中有抵触行为的,就给予白旗惩罚,谁不配合党的工作就给谁插上白旗,只要是插上了白旗的单位,单位负责人就是右倾机会主义分子,当场就可以罢官,从此就戴上右倾分子的帽子;绿旗就是“准白旗”,是专对在运动中不积极的单位的一种警告,有限期整改之意。王书记说,“插红旗、拔白旗、下绿旗是从外地学来的先进经验。大食堂是大跃进的最起码要求,目前是动员准备阶段,这是一场政治革命,革命靠自觉,革命不是请客吃饭,有条件要搞,没有条件创造条件也要搞……”
面对这股铺天盖地、汹涌而至的历史洪流,朱彦夫无可选择,张家庄无可选择,张家庄的群众也同样无可选择。军人以服从命令为天职,党员也是以服从党的领导为天职,对党忠贞不二的朱彦夫回到家里首先克制了自己思想中的情绪,迅速组织村组干部统一思想,要大家以国家利益为重,以党的事业为重,按照上级指示精神,说服大家随时准备扒掉各家的小炉小灶,一起享受大跃进新形势下的集体生活。
民以食为天,这个食堂既然非搞不可,要搞就必须搞好。吃饭是大事,它涉及到各项生产好与坏的关键,一旦肚子出了问题,一切都变成了瞎扯蛋。因为张家庄先天性缺水,村部经过慎重考虑,决定全村只办一个食堂,既然搞大集体,就索性把全村合在一处,搞兵团式的生产,由村里统一指挥,把这个维系生命之源的公共食堂安置在村前靠河边的一个四合院里。
[ 本帖最后由 梦中魂 于 2008-9-23 09:44 编辑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