缓缓流淌——我深爱的爱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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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题记：关于山和水
　　　　　　　　　　　　　　　　　
　　〈一〉
　　　　　　　　　　　　　　　　　
　　十三年前楼下水库的设计和中国南方大地所有小型水库的设计大同小异。三面环山，正面是长达约500米的横坝。库容约40万立方米。
　　不同的是，在我去那里工作之前，水库没有溢洪道，全部出口只有一个放水涵洞。
　　我之所以被分配到那里，主要是因为半年前的春季那里遭遇了一场百年一遇的大雨，持续了一个月的降雨终于突破了水库允许的最高洪水位，在一个傍晚没过坝顶，向下游翻涌。
　　不知所措的楼下村民慌慌张张收拾细软，携老挟幼就往附近高亢的地方避难。留下家畜、瓦顶泥坯房和专门为牛过冬而搭建的高高的稻草棚，连同田野上广阔的及膝高的禾苗，还有草丛中的野花小树一起浸泡在迷茫的水界。 　　　　　　　　　　　　　　　　　
　　所幸的是，大坝主要结构是混凝土和石头，较为稳固，除了小面积被冲刷破坏，最终没有出现大家所恐慌的缺堤，也没有人员伤亡。但也损失惨重，庄稼、畜牧、鱼塘、果蔬，无一幸免。
　　待到洪水慢慢消退，堤坝露出水面，楼下村民来不及修葺房屋就爬上南面山坡往下望着沉积了一层黄泥油的堤坝，他们不敢直接站在上面，生怕丁点的重量就会使之坍塌，更加不敢贸然往上面填沙包堆石头，这样做除了加重坝身负荷也是治标不治本。
　　他们只向乡里提出一个要求。他们需要一个水利专业的技术人员来守护楼下水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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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 　　背景的较量存在于任何年月。
　　基于被选择和被需要，那年的九月，刚走出校门的我服从安排和父亲一人一辆自行车骑了三个小时绕过七个乡十八条村寨终于抵达楼下水库所在的乡大队。
　　他们热情地接待了我们。
　　我所说的热情不是指酒席。尽管那个晚上的酒菜很丰盛，有几种我只听过而未曾尝过的鱼鸟，还有豪气冲天的书记端着酒杯对父亲说的感谢你让你儿子来到我们这个穷地方，生活上的困难我们会尽一切能力去解决的芸芸话语。我也相信这是他们的肺腑之言（因为委实没有人会在城市里读了四年书然后心甘情愿回到乡下生活的人），但是我不习惯非要在有酒有肉的场合才可以理直气壮地言谢。我还未成为形式主义者。如果非要表达出来那么我宁愿他拍拍我的肩头说声“好好干吧，兄弟”。
　　尤其在这样一个确实感觉不到富裕氛围的乡村。
　　我想说的让我震撼的热情是指那栋算为稀少的用钢筋水泥砌起的楼房。
　　虽然只有一层，却有标准的二房一厅一厨房，洁白而明亮，还有一台用手拨号的老式电话。这种待遇纵然在今天也不是很普遍，何况那是一个灾后的乡村。他们用这样的行动来欢迎与挽留一个人才，实在用心良苦。
　　房子坐落在右侧坝脚，背靠山，面向东方，门前是连接涵洞出水的引流河，真正的依山傍水。一道石桥横搭两岸，对岸下面就是楼下村，站在岸上能听到乡村人家特有大嗓门的说喊和收音机里传出的广播。
　　当晚，月朗星疏。从乡小学散席后陪伴我和有点微醉的父亲回到那间陌生房子的是四喜。她打着手电筒。本来可以不用打亮的，她怕我们不习惯这里的乡路。

　　她是那所学校里四个班级的语文老师。她的家就是站在河岸离我视线最近的那间瓦房。
　　等我安顿父亲躺下床后，四喜在厅里橘黄的灯光下向我伸出右手：欢迎你！我代表楼下村的乡亲。
　　我马上伸出手。这是我第一次和一个只见过一次面的女孩握手。
　　秋天的晚上，她乌黑的眸子真诚地微笑。她的手有点冰凉。
　　我的手心发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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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 　　如果还有什么能够在黑夜中把我的胸口堵得发慌然后突然惊醒过来的人和事，那么只能是四喜的婚姻。
　　七年了。这个秋天完成褪去所有短袖衣服换上长袖的衬衫和外套，我离开四喜就整整七年。七年是一个奇数，七年是婚姻之痒，而我的婚姻没有危机，我的儿子刚过四岁的生日，正在市里的机关幼儿园上中班，我老婆杜二忙着把沙发上的坐垫套上冬天的棉套，卧室里梦思床上的竹席她也撤下来了，换上了绵软的床罩。一切都顺着季节更替而有序地变换。
　　除了我抽烟的姿态还保留着当年的模式。
　　我右手中指和食指之间夹烟的两个指节连同两个指甲呈黄褐色，凑近鼻孔可闻到淡淡的烟草味道。杜二却不喜欢。她喜欢舒肤佳的柠檬芳香，喜欢海飞丝的薄荷清香，还有衣橱里薰衣草的馥郁磬香。就是不喜欢烟。
　　每天早上起床和晚上临睡前她都不忘记挤出长长的白白的祛烟渍牙膏，看我移动的牙刷在鼓起的嘴袋里刷出丰富的泡沫，一年还要拖着我到楼下那条街的牙科门诊洗牙两次。尽管如此，也只有露出的牙齿洁白可观，如若张开嘴，对着杜二的梳妆镜，对面的口腔仍旧一片灰黑。 　
　　杜二对这个不争的事实虽无可奈何却从不轻言放弃。每次完事后藉着我的痛快她总附在在我的耳根说：伍北，戒烟吧。你看牙齿那么坚硬都腐蚀了，肺呢？要么你去照个X-光，说不准有一半是阴影呢。
　　可我喜欢烟。喜欢垂下眼帘瞧着鼻梁底下抽吸时红红的烟头，所以杜二耳语时我就势躺倒并侧身背对她扯过被子捂着肚皮说：好吧。明天，明天就试试。睡觉吧。
　　然后熄灯。
　　杜二有时在漆黑中发愣，我也假装困乏已经状态迷糊没有理会。那个时候，我合上眼帘，晃动的还是四喜。
　　杜二在烟的问题上真是个啰嗦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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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四喜送我一杆水烟筒，是在十月的其中一个星期天。
　　那时我正着手准备溢洪道的施工设计，每天在两座山头量量度度，盖着一顶草帽只一个月就晒得黑乎乎的，活脱一个本地农民。
　　父亲陪了我七天就回家了。临走之前语重心长地说：北儿，既来之则安之。你爸我没本事为你找到舒适的工作，如果你还有更高的志气，就从这里起步吧。环境是艰苦点，但也磨练人。然后就骑着他那辆老掉车链的比我那辆崭新的凤凰牌自行车高出一个坐垫的老爷车头也不回地走了。
　　我坐在门前望着流水发呆，眼睛涩涩的，挤不出一滴泪。后来就到村里的小卖部买了一条熊猫牌软装香烟。那时我还不会抽烟。因为父亲不抽。那几天蠢蠢欲动想尝试父亲在旁也不敢抽。
　　经过四喜屋角时四喜恰巧在门前和一个妇女说话，看见我问我吃过午饭没有，没吃在我家吃吧。我忙说我吃过了。四喜哦了一声，怕她不相信我又补充说我爸刚走，做饭吃了才回去的。四喜笑了，盯着我手里的烟说那你上去吧，呆会我去你那玩哦。
　　回到房里想着四喜要来我想收拾整齐一些，可父亲已经里里外外整理好了，包括厨房里的锅盘柴米油盐和厅里的桌椅。虽简单，可必需用品一样不缺。这些都是楼下村民送的，乡长说谁家里有闲置的家什就贡献出来。
　　不到半天时间就堆满了屋角。
　　每天早上都有屠夫高声吆喝“卖猪肉咯”，久而久之他就自动的为我留出一份，碰上我不在家，就挂在我窗口的一枚铁丁上，下回我再给他钱，也可以赊帐的，记在他的小本本上，有钱或者年关时一次结帐。煮饭我用电饭锅，想吃什么青菜就到农家菜园里摘，起初给钱他们不要，后来我就学会拿了菜把钱放下就跑。原本担心的一天三顿从来没使我犯愁。
　　这里的乡民是友善的。
　　我躺在因旧而变成黄白色的竹椅上抽着第三根烟的时候，四喜就来到了。
　　第一支烟我被呛了三下，第二支我已能顺利地吸完，第三支我已经开始气定神闲地学习吐烟圈。
　　“哟，你还真能抽哦。抽烟应该不讲速度的吧。”四喜在我对面的椅子坐下，拿起桌面的烟盒数数。
　　那语气，熟稔得我们是经年的老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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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水烟筒是四喜父亲弄的，四喜还附带拿了她父亲两叠阴干的上等烟叶，放在一个塑料袋里绑好。取出我的菜刀洗干净抹干水后把那几张已经去掉烟梗的烟叶齐好放在一块木板上认真地切成细细的烟丝。
　　“抽烟无益健康，谁都知道的，”四喜说，“可是既然闷了，既然它能解闷，那就抽吧。”四喜把烟丝塞进斜突的烟嘴上，“喏，给你，以后在家就抽这个吧，省钱。看习惯不。”她把烟筒递给我，叫我用火柴点燃。我迟疑地接过，想着四喜娴熟的动作。这是个怎样的女子呢？抽烟不劝戒还帮忙弄烟叶？
　　四喜一下就看穿了我的疑惑，“你别奇怪。在家我常帮我爸弄的。他铁定是戒不了的。他说没了烟比没了老婆还难受，我妈气得那个啊，可不照样给他种这个烟，勤快得不得了常去掐死那些冒出的烟蕊，又给他用竹篾织那个晒烟的烟围。我爸说抽这个比包装的要好，他说是水把尼古丁给过滤了，并且自家种的烟要比市面上卖的醇正呢。”
　　我笑了，我说你妈可真逗你爸可真是有福之人啊就把嘴对准烟筒黑黑的洞口。当竹筒里的水被我鼓吹得咕噜咕噜响时，我感到我吸入又呼出的，呼出又吸入的是一种热乎乎的情愫。
　　我渴望一个可以相知的人。
　　事隔这么多年后，每每遇上杜二的啰嗦，我就慨叹我的过去里面没有杜二，杜二从来不曾走进我的过去。而那段过去，在我的生命中占着多么重要的位置，它镶嵌了我一生中最惆怅低沉也最金光闪闪的青春，还有四喜给我的支持和烟给我的慰藉，永远无法抹煞。
　　如果杜二知道，她还会不会要我把书房里的水烟筒当垃圾扔掉呢？
　　而杜二又怎么可能知道呢？我象葛朗台吝啬金钱一样收藏着我的过去，独自伤感独自回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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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 溢洪道的建设工程进行得比较顺利。因为是灾后工程，所以市里很支持。款项到位还派了一位资深工程师下来考察。我拿着我的设计图纸和他一一实地分析，得到他的肯定后马上组织人力破土动工。
　　其时已经十一月份了。工程队有三十人，都是附近村落的壮男。期间逢上稻谷收割便轮流替换，工程没有停止过。历时一个半月，终于赶在入冬前完成任务。
　　完工那天，楼下村民凑钱买来了一卷直径有一条手臂长的炮竹，悬挂在右侧水泥壁突出的半环壮铁扶梯上。
　　溢洪道位于北面两座山头相连处的“坑”间，出口原本是稻田，被征用后改为泄水的梯形陡坡，接口处是一条人工挖掘的河，与另一个乡的中型水库名叫大河水库的排泄河相汇。
　　溢洪道不远处的上空横架着一道约400米长的渡槽，它的源头也是大河水库，一直与我门前的引流河相通。那时大河水库已经开始蓄水了，所以渡槽已经干涸。我拉着四喜的手爬上山走进一米多宽的槽内，干硬的泥藓结在水泥壁上，一块块欲剥落。头顶上是一条条的横杠，我象在学校里玩吊梯一样，伸手上去把身体垂吊在半空，四喜则来回奔跑，空旷的渡槽里回荡着我们的笑声。
　　炮竹响起时，四喜踮起脚和我一起露出头刚好看到下面的人群。秋风把青白的烟雾和浓烈的火药味拂过渡槽，我呼吸着，以吸烟的陶醉姿态。
　　不同的是前者鼻进鼻出，后者口进口出。
　　良久，我收回目光，温柔地望着四喜。
　　四喜的脸悠忽就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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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 冬天是真的说到就到了。容不得半点商量的余地。
　　杜二要给我买西装，说穿上西装才有领导的气派。我说你最好别买，我喜欢的是夹克。杜二就买了夹克。
　　杜二几乎所有的时间就花在接送儿子上下学和整理房间还有一家三口的饮食起居上。杜二不用上班。在Y城这样一个不算十分繁华也不算落后的城市以我一个科长的级别养活老婆和儿子并不困难。偶尔看到杜二教儿子唱儿歌，我就会纳闷杜二是真正喜欢这样的生活还是她为我们的家庭放弃了她的追求。而杜二的追求是什么呢？我并不知道。不知是杜二没有告诉过我还是我从来就没有问过她。每次想到这个问题我就会激灵的打个冷颤。一个夜夜伴在枕边的女人你竟然不清楚她的梦想她的向往，也不清楚自己和她的梦中情人是否相符！但是日子确实就那样懒洋洋的过来了。我没有迫切想探究的心情。
　　她和她母亲一样，夏天喜欢雪耳莲子冰糖炖糖水，冬天喜欢吃火锅。
　　南方的冬天没有雪，只有风，偶尔飘着雨丝。她母亲常常在周末的时候把我们叫过去，五个人围着一个小小的煤气炉，上面的阔口煲里有滚烫的汤，里面翻滚着各种各样的荤菜和素菜。我的儿子占着一个位置，面前的小碗菜堆成小山状。两个女人轮番问他宝宝这个好吗？那个要吗？
　　她的父亲也就我的岳父大人腆着一个啤酒肚不时的酌点小酒，提醒我又一年了，该活动活动了。老张明年夏天就该退了。我点着头，也喝着酒。在他面前和在父亲面前一样，我也不敢抽烟。但是两者的原因是不相同的。于父亲，我是怕他以为我遇上了烦心的事，不想他担忧。而岳父，则是怕泄露我内心的脆弱和浮躁。
　　他是我们水利局的副局长。
　　有一种敬畏是我对他的。有一种隔膜也是我对他的。
　　我是农民的儿子，自幼便是，永远也是。
　　我努力的想要逃离农村，却没想过离开父母。然而我的确是远离他们了。
　　杜二不习惯和他们住到一起。
　　她说无论你给多少钱都行，你常和我回去看他们也行，我就是担心一起会磕磕碰碰。
　　她说的不无道理。母亲喜欢用红头绳绑她那一小撮头发，父亲爱对着录音机哼粤曲小调，母亲不懂得操作微波炉和洗衣机，猪肉和汤圆分不清该冷冻还是低温保存，父亲严冬要烤火或者提火炉去串门，母亲看见鸡屎不用扫把而用脚趾直接夹出去，父亲喜欢把番薯芋头往哥哥儿子的兜里塞，我们儿子吃的全是杜二和她母亲买的三精钙三精锌。
　　我也是。我并不热衷官场的你进我退，你退我进。但是我不甘于平庸。
　　误入一种生活，如同误入泥沼，无力回头。
　　这是很久以前读过的一句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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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 楼下村将要入冬的时候，我把水库的出水闸门关了，为明年的春耕做准备。
　　引流河逐渐露出水草和浮泥。空闲的男人提着桶和水瓢还有网兜上来捉鱼，你一截我一截分好。有电鱼机的人先下手为强把整条河都电遍了，但是总还会有泥鳅、塘鲺、虾等漏网之鱼。小孩那时是最高兴的，卷起裤腿和衣袖满脸泥泮，互相比赛谁桶里的鱼最多。
　　四喜也喜欢那样找乐。每年我都和四喜把我门前那截河围起来，一瓢一瓢地把水往下游舀，快干的时候四喜就要我一个人舀，她自己提着一个小桶捡虾，遇上泥鳅钻脚她就哇哇大叫。她怕滑溜溜没有鱼鳞的鱼，说是没有质感，抓不稳，从指缝中间也能溜走，虚空得可怕，包括黄鳝、泥鳅、鳗鱼等等。有次我和四喜在门前钓鱼，一条塘鲺上钓，把她乐坏了，但是却不敢动手将它从弯钩上取下来。
　　我喜欢趁四喜不注意时走近她用脚从泥浆里触摸她的脚面，然后叫声“泥蛇啊”，四喜就会象小鸡一样把虾丢下惊慌逃窜，听到我大笑后又嗔怒着“哼”一声拎起小桶。
　　等到河里的鱼被捉光后，我开始召集每家出一个劳力来检修水利。人人自带铁锹、耪头还有粪箕，把河里的淤泥和两旁的杂草清除上岸，狭窄的河段再拓宽，容易崩塌的山脚用长长的竹签或者木签象打桩一样锤下去，然后堆上石头。
　　我门前的其中一截我用水泥把它覆盖了，四喜问我干嘛这样，我神秘地说明年你就知道了。
　　第二年夏天的傍晚，我说四喜，我们游泳吧。四喜说不，我怕有泥蛇。我说怎么会呢，这是我们的游泳池啊，便把四喜拖下水。水刚好齐平我的腋窝，四喜却不敢站下去，拼命的踩着水梯不时游回岸边，我把她揪回来，我说四喜你忘了？下面是水泥地板啊。四喜恍然大悟哦你这个家伙，站稳了就用双手往我头上蹭水。我潜下水，把她浮上水面的裙脚拉下来，抱着她的腰，我看到她白白的脚丫随水挥扭，如同一尾鱼在舞蹈。
　　我站起来换气，水滴顺着头发淌过脸，我说四喜我喜欢你。
　　连忙又潜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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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 认识杜二，纯属必然。
　　那时我仍在等待四喜。四喜每次坐车到我那要五个小时。
　　那时如父亲昔日所鼓励的那样我因楼下水库的突出表现，连续四年被局里评为先进，三年当选为市人大代表，第五年的时候市水利局的一纸调令把我调离了楼下水库。
　　我舍不得四喜，舍不得我所改变的一切，但我还是走了，到了我当初毕业时梦寐以求的地方。
　　一切在该来的时候总是轻而易举地来了，我没有足够的决心去推却。
　　我说四喜，我会等你。
　　每天傍晚我就在家属大院的篮球场打篮球。我的皮肤黝黑，想念四喜不得而异常投入。臭汗淋漓。
　　杜二每天骑着一辆枣红色的女装摩托驶过家属楼的门楼，然后在球场边停下。同伴中的小伙子都熟络的和她打招呼，惟独我没有。
　　我不认识她。后来才知道她在市里的粮食局当着打字员。这份工作后来因为我们儿子的出世她办了五年的停薪留职。
　　记得我曾好奇地问杜二为什么选择我。杜二说因为你打球时对我的不屑一顾，这种人专一。我本来想笑的，但笑不出来。这是个很冒险的理由。我佩服！如果我告诉杜二我不屑一顾是因为有了四喜，她会否为当年的决定汗颜呢？当然，我没有这样跟杜二说。
　　无论如何，最终结婚证书上和我的名字排在一起的是杜二而不是四喜。
　　别人都在议论我娶的其实是杜老爷子。我也糊涂了，安静时就想自己究竟喜欢杜二哪里，是手，脚，脸蛋，屁股还是心？不得结果，便对所有人一笑置之。我没有义务跟别人解释，也用不着跟自己解释。
　　但是我却想向四喜解释。
　　我想告诉她我等过她。两年。
　　我说四喜，来吧。
　　四喜说你知道的。我不能离开那儿。
　　我就结婚了。
　　在我需要婚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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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 我向大队反映，楼下水库沿岸水土流失严重，长此以往，库容将会减少。西山有松树，故情况较好，北山和南山较为低矮，只有蕨草和山稔树，故情况要糟糕。是否考虑让人承包种果树。乡长说荒山有人愿意承包吗？主任说适合种什么果树呢？我说荔枝龙眼柑桔都可以，还可以种竹笋。
　　还有近千亩的水域也可以养鱼。
　　大家都觉得这个提议不错，就一致商定公开竞标。
　　原先担忧没人响应，谁知道通知一贴出大队门槛就来来往往。
　　致富创业的雄心谁都有，关键是政策和领导能否正确引导。对此，我深有感触。
　　好几个人来到我房里问我能不能私下商量，我说找乡里吧，我无权决定。
　　乡里的主意我是清楚的，就好比自家卖猪，价格当然是越高越好。无可否认收入总是越多越见成绩，金钱毕竟是衡量一个地方发展的重要条件之一。问题是大队的吃喝已成陋习，镇领导来，要吃！市领导来，要吃！
　　自己大队干部，也要吃。每次聚餐猪鸡鸭狗肯定少不了，还想方设法去弄果狸和蛇鸟。当然他们都没漏掉我，每次我也没有拒绝。入乡随俗的道理我是明白的。只是每次看到别人满脸油亮，就想着自己是否一样红光满面，心理越想越不安。
　　最后水库以4000元每年承包给邻村的老邓养鱼，五年期限。荒山由楼下的陈发承包。十年期限。挂果时开始收取承包费用，是收入总数的5%，假如种竹笋每年上缴500这样的结果乡民并无异议。但在处理这笔钱时我和他们第一次发生了争执。他们坚持充公，然而我知道充公的意思即是填补吃喝的漏洞，还有年节的分红。很多上面的拨款都是这样鲜为人知悄然蒸发的。我坚持用这笔钱为水库请一个固定的巡逻员，我说水库还有很多问题需要改进，我一个人的力量很单薄。他们说忙完这个还有什么事情要忙呢？我说所谓防患于未然，以前的水灾就是因为连一个固定的管理员都没有。出了问题大家推得一干二净。
　　他们面面相觑，前车之鉴的教训实在深刻也不好再回避了，虽不太情愿但也通过了我的请求，最终由楼下村的陈明协助我的工作。
　　那年全乡无记名投票选举市人大代表，我以最高票数当选。
　　群众的眼睛是雪亮的。四喜感慨地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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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一> 九年前杜二的父亲曾经和我见过一面。
　　那时楼下水库陈发的荔枝开始挂果，满山头冒出来的尖尖的竹笋。老邓的鱼连年丰收，还形成了养猪养鸡养鸭一条龙，短短几年成了远近闻名的“先富”。
　　我把此事作为年度总结呈报上级，杜二的父亲就带着一行人下来参观视察了。那时他还不是副局长，是分管Y城南面水库的处长。
　　当时我在自己的屋子里招待了他们，掌厨的是四喜。
　　鸡、鸭、鱼是老邓贡献的，竹笋是陈发的，青菜是四喜母亲送来的。
　　四喜的厨艺让他们赞不绝口。
　　如今想来我能引起市里的重视，当日老爷子楼下之行应占着举足轻重的分量。
　　爸是爱才的。杜二和我说。爸很早就在饭桌上提起过你，说你那里的竹笋鲜脆爽口又不苦涩。只是想不到你会成为他女婿罢了。
　　我放下报纸，忽然就醒悟原来一切都在老爷子的眼皮底下。
　　包括四喜。
　　“那位老师还好吧？”
　　有次晚餐结束后杜二和她母亲忙着收拾盘碗罐碟，我和他坐在沙发上，面前摆着一副象棋。
　　当时我右手正执着一只“马”，思路突然就中断了。我停顿了。头没有抬起。
　　他起来倒了两杯葡萄酒，递了一杯给我。
　　儿子跑过来，倚在他怀里，甜甜地叫着“外公”，他摸着他的头，说：“人生不如意事，十有八九。惜取眼前人吧。”然后把酒仰头一喝把酒杯放到象棋旁就拉着儿子的小手，“走，跟外公到书房看邮票去。”
　　杜二洗完碗过来边扯纸巾抹手边说：“咦，怎么下一半就不下呢？”
　　杜二是她唯一的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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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二〉 四喜依然在乡里的小学教书。
　　不同的是，她有了丈夫和一个三岁的女儿。
　　四喜喜欢女儿。
　　她结婚了。
　　在我结婚后的一年。
　　我的婚宴上没有她，她的酒席上也没有我。
　　我的喜宴是市里最出名的大酒店操办的。杜二穿着洁白的婚纱。
　　四喜的在男方的家里，很传统的那种。所有亲戚朋友还有本村和邻村的男女老幼围满一张又一张的八仙桌。桌上的菜肴被风卷残云，桌底下有很多擦过嘴留下油迹的红色廉价纸巾，还有很多啃过的骨头和闻香而来的不知谁家的狗在穿梭。
　　我参加过很多这样的喜宴，习以为常。后来有一次和杜二回老家喝堂妹的嫁女酒，杜二望着那些临时削成的竹筷和地下骨头上飞动的苍蝇说吃不下，我当场凶了她一句说吃不下你回家吃吧。杜二眼睛红红的，端起缺了口的饭碗无声地扒饭。
　　四喜不是个事事随俗的人，但是她很懂体恤老人家的心愿，这套习俗尽管她不提倡但肯定没省。她一定穿着红色套裙吧？出门时新娘不能穿鞋走路的她肯定也是被邻家大嫂背着出的吧？她脖子上肯定也挂着一把镜子和一把梳子吧？长长的红绳系着的利是应该很多吧？她腮帮子的绒毛也肯定被三姑六婆用牙齿咬着白线扯干净了吧？胭脂呢？也涂了吧？不知四喜出门时会流泪么？或许不会吧。记得以前我曾经问过她四喜我们结婚你会哭么？四喜说不会，因为嫁得离家近，等于没嫁。没什么好哭的。
　　她果真嫁的不远。只是，她会否想起新郎不是我呢？
　　四喜洞房的那个晚上，看着杜二修长完美的身材，我心里忽然很酸，是那种不能纵声哭泣但又无法排遣的且不能吞咽的心酸。
　　我说杜二我们做爱吧。然后疯狂地向着杜二挺进。
　　杜二不解地承受我的欲望。我瞳孔里看到的却是四喜羞赫的眼神，还有因疼痛而轻锁的眉头。然后，挥之不去的是她的丈夫。
　　那个自幼患小儿麻痹走路左高右低的中学老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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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三〉 四喜是一座山。
　　很多年后，我所在的Y城因为护城河的堵塞在连续几天的倾盆大雨后全城便一片汪洋。我站在四楼的阳台上往下望着风雨中举步维艰的行人。
　　那些路边冷然直立的电线杆将我的思绪骤然拉回楼下村的那场大雨，那些禾苗那些孤零零的稻草棚。
　　杜二对我说这场大雨多可怕啊，幸好我们住四楼，幸好我们的米还够吃一个星期。
　　四喜对我说是你使到我们能够舒坦地住在水库脚下，不再担心屋子被淹了。
　　当时我们坐在石桥上，除掉鞋把脚伸进碧绿的流水。因为阻挡，水流哗哗地响。“至少，是你让这水流得顺畅了。”四喜恬然地把头靠在我的肩膀，我左手拿着一串山稔树，右手把叶子一张一张摘落放进水里。我说四喜，如果我们象这叶子随水漂流多自在啊。
　　“不！我是一座山，不会走路的山。”
　　“呵呵，那么我是愚公，我要移山。”然后拉四喜起来，抱着她往屋子里走。
　　而我呢？是一条河，一条流动的河。起点是水库，没有终点，并且永远不会回流到起点。我渐行渐远，回过头来，四喜仍在原地守望。
　　我说四喜，你来吧，我要你。
　　“我不能走，至少目前不能。很少老师愿意调来这儿。我必须对他们负责。”
　　他们是指她的学生。
　　当她自认为是一座山时，她便背负了山的沉重。
　　四喜是一名优秀的人民教师。
　　我爱四喜。我爱四喜的善良，随和，奉献和质朴，深沉地爱，痛苦地爱。可我却无法命令自己掉头围绕四喜流淌。
　　“山不转那水在转……”杜二唱着这首歌时我按掉了给她换了首“甜蜜蜜”。“甜蜜蜜，你笑得甜蜜蜜……”杜二刚唱了两句，儿子又按掉了说妈妈，妈妈，我要唱“星仔走天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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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四〉 我终于坐上了老张副处的位置。
　　杜二停职的期限也到了，儿子由她外婆接送。日子正常而忙碌。我应酬着各种各样的会议和人物。
　　平淡而无奇。
　　我想起那年秋收过后的晚上，我和四喜在读马中锡的〈中山狼传〉。
　　咚咚咚急速的敲们声响起，原来是陈发的老婆被计生办的同志搜索说要捉她去结扎要我给她躲一个晚上。
　　还有一次两条村庄的男人围猎一头黑毛野猪，宰割后见者有份我捧回了半斤野猪肉。煮熟后我吃得津津有味，四喜却怎么也不肯吃。她连鹌鹑鹧鸪也不吃，青蛙也不。
　　我说四喜你真笨，不吃的东西全是珍馐。
　　全留给你吃好了。四喜笑着。
　　四喜你真好，快点嫁给我吧。等不及了。我嬉皮笑脸。
　　“等你真的决定不走了，我们再结婚吧。我不希望婚姻成为你的束缚。”四喜的眼神变得飘忽。
　　我常常做着千奇百怪的梦，梦里秋风卷着黄叶，有时是湿地松，有时是黄泥地，或者渡槽，老式电话和溢洪道的斜坡，还有放水涵洞的生锈铁缆。我走在河岸上，四喜在河里和一个男人嬉戏，我跳进河里，忽然就到了冬天，我头发贴着头皮，衣服贴着皮肤，我的一只皮鞋没入水底，我张开发绀的嘴唇撕破喉咙“四喜，四喜，我爱你……”
　　睁开眼，杜二关切的抚摩我的额头，“又做噩梦了？”
　　我点点头，抓起电话就按着那个熟悉的电话号码。接电话的是陈明，他的声音未曾改变，他用惺忪又带着不耐烦口吻问：“谁啊？”
　　我轻轻地挂上。
　　看不见的物是人非。
　　听筒那端，再也不会是我，也不会是四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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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五〉 这是我曾经设想过千次万次的相见。七年后。
　　在市中心公园的凉亭里，我们默然相看。
　　四喜出席市里优秀教师表彰大会。我在教育局门口对面的甜品店守着她出来。
　　我伸出手，四喜迟疑了几秒然后握了上来。我一下用力，我想揉碎它。
　　四喜挣扎着，我没有放。四喜顺从了，把脸移开，我慢慢松手。没有人比她更加熟知我——我吃软不吃硬。永远不变。
　　湖水很静，周围的灯光并不明亮。我们坐了下来。四喜晶亮的眸子依然如故，在黑暗中闪烁。依然是齐耳短发，和想象中少妇的娴静。
　　“其实我们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他喜欢画画，有很多优秀的作品。也有很多机会离开镇上。但他没有。”
　　“我就选择了他。”
　　“就那么简单。”四喜补充说。
　　“你幸福吗？”刚出口我的脸就涌过一阵热流。如果她幸福，我嫉妒；如果她不幸福，我又渴望能有一个男人呵护她，一个比我还爱她的男人。
　　四喜没有回答，她拉过我的右手，摸着食指和中指，然后把脸移近，深呼吸了一下，“伍北，你该戒烟了。”
　　回到家，已是十二点。在这座城市，除了应酬，我并不是个嗜好夜游的男人。杜二知道，所以她等我。
　　“你回来啦。快去洗澡吧。”她张开眼睛。
　　待我趿着拖鞋出来，她蜷缩在沙发上又睡着了。
　　我走过去，抱起她。这个全心全意爱着我的女人。我从厅里抱她回卧室的次数屈指可数。
　　四喜是山。我不是愚公。她不属于我。
　　我移动的是一个身和心都属于我的女人。
　　杜二在我怀里醒了。
　　我说，杜二，告诉你个故事好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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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六〉 让我见见她吧。杜二央求我。
　　“杜二的要求真过分。”
　　我故意在电话里对四喜抱怨，以求四喜拒绝这个邀请，她却欣然应允了。
　　我在办公室里踱步。没有人比我更紧张。我害怕面对，害怕四喜在我面前和另一个男人凝望。
　　我的儿子殷勤地给四喜的女儿夹菜，杜二和四喜交流着两个孩子种种的淘气。四喜的男人不时和我碰杯又不时插嘴补充一些四喜说漏的片段。
　　完了，杜二说伍北你送送四喜去车站哦，我嘿嘿地干笑着。四喜说不用了，我们顺便逛逛街，我们已经很久没一起来城里了。
　　在楼梯口，杜二拉着四喜的手依依不舍。我没有看他们拾级而下的背影。我回到阳台，点燃一根烟。
　　四喜没有挽着她男人的手臂，他们只是手指执着手指，她女儿一走三步跳蹦在他们的前头，不时回过头来看着他们。男人的肩膀忽高忽低，脚步一深一浅。四喜走得很慢，很休闲。他们的步调没有任何的牵强。
　　很多路人匆匆而过后仍扭身回望。
　　我哭了。
　　眼眶里没有泪水。
　　但是心里澎湃泛滥。
　　“伍北，你该戒烟了。”
　　有个声音说。

王炜琦

顶一个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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呵呵，谢谢了，希望你有耐心看完
虽然很长，但是读起来别有一番味道
让人有一种欲罢不能的感觉

王炜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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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恩  读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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读完之后，相信你会喜欢这个故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