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赛】《北街，记忆深处》

刘哥 · 发表于 2010-5-1 19:5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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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帖最后由 3166浪漫圆舞曲于 2010-5-4 11:33 编辑

人在他乡，通过网络经常是“网回故乡”。
故乡有个不错的论坛：叫《郧西论坛》，这里便是游子梦回的落脚点。
今天是五一，下午，在办公室。工作烦心，又上坛来。看到“秦时月”发起了一个叫《北街印象》的征文，随来参与。
因为，我觉得我是有资格，也是有内容来写写的。上次参加主题叫《暗恋》的活动时，重发了首《你的美》，有偷懒之嫌。

一，家

我家的“成分”不好，我一岁多时便随家人“下放”到了河夹镇一个偏僻的山沟里。七八岁时，回了城。
童年的记忆难以磨灭，写了《狼》、《三妹》《蛇》等。但是这与主题无关。
回城后总得有个住处，于是，我家住在了临近“渡春桥”的一个地方。母亲已经在我们回城前带着四弟走了，三妹夭折了，奶奶去照顾我爷了——于是，我的家只有三个人：狂暴的父亲，大我四岁的姐姐和我。姐姐不久就住读在县一中。
房子是哪里来的，我并不知道。那时候，只知道玩——拚命的玩。打弹筒、玩弹弓、做三个轮子的有方向盘的滑轮车，捉鱼、下河洗澡、上山做饭饭，去三化厂后面的山上看“敌人”留下的碉堡残物、去“天河渠”中跟人家一起捕虾、做火冒枪。。。
所以就挨了不少的打，耳朵到现在很小——那是拜父亲所赐。
小就是好，可以哭！大哭，乱嚎，反正眼睛有水。
家中有个小阁楼，晚上我就住那里。刚好，有段时间我表哥（大姑妈的小儿子，大我四岁）来我家借住——于是，表哥就经常的“玩”我，比如：跟我讲《三国演义》，一天只讲一集，条件是我要为他煽风。后来逼得我就用绳子和纸皮做了个可以手拉的“煸风机”，吊在床上，躺着也可以享受了。
我们都还没有坐过火车，所以在“火车上到底有没有粪便箱“这个问题上，赌了几年。

没想到，我有了后娘，还带了个妹妹来。父亲就和她一起去修鞋，天天坐在”老百贷大楼“外面的台阶上。。。听说，父亲是有病休金的，不多。原单位就在商业局。
有天晚上，我放学回家，闻到了让我的胃燥动的味道——可是，晚饭并没有鸡。我就是不睡，上上下下的在楼梯上。
大人叫我睡我也不听。
实在是晚了，父亲终于给我端了碗鸡汤来：半碗汤，一块肉。还叫我上楼上去吃。吃了就睡。
上楼，轻轻的喝汤。最后是肉。
可是，我又哭了——因为，这是一小块鸡屁股。我已经听说，吃它，会得癌症。

再后来，我们搬家——到了“副食品加工厂”旁边。
同样还是在北街，窄道子、黑瓦房，没有吊顶的屋。有一个晚上，我移动白炽灯的电线时，我被电打了——电线吸住的我手臂，直到我把电线踩在脚下，才跳出屋来。

那时，我已经是少年了——对异性有了强烈的好奇：去听邻居新婚人家的窗户，去看夏夜后院女孩的洗澡。。。
心惊肉跳，却又上瘾。

大概这个时期，我才知道了我们自己原本是有家有房子的——而且房子极大！
县“老药材公司”对面的“老纺织厂”就是我们家的房屋。纺织厂我没见过，但我家的房产证后来我从我的伯父手中是见过的，发黄的、繁体、竖写的，盖着第一任县长红印。伯父说，这已经是“解放后”分给别人后剩下的了——却有十四间。
也知道了我家祖上的确不是吹的，有些名气和家产。尊祖父靠做油伞起家，到开了几个米行、茶叶行和布行的铺子，还起了个商号叫“正兴隆”。还说，在城外有我家的船，直达武汉，做盐生意。
少年时有一次跟父亲去马安，竟然碰到些老年人，他们不能叫出我太爷的名字，和我家的商号。
我眼中的河样，一直不敢相信。河样：河的样子。水已经近似干涸的河。
可惜，我不仅没有见过尊祖父和他的辉煌，也没有等到祖房收回来，我就去外地（十堰）上学去了。
这祖上留下的被“共产”过的房子惹了不少的麻烦——我父亲和伯父、伯母为此吵闹了几十年。对内争，对外打官司。到若干年后，终于物归原主，兄弟二人分了政府归还的祖屋。临街的是伯父的，伯母开了茶铺。里面还有几间，分别住了我孤独父亲和我的堂弟。
前几年，听说拆迁，就再也没有了。
不过，我曾经是住过几个晚上的——也算我唯一的家吧。因为，少少的我曾经有过异样的幸福感。

二，北街

县城人都知道，北街实在不能叫街，因为它的曲折狭窄，从“北城壕”到渡春桥，长约两三里路，宽不过四五米。从“二碗小”一捌，象个7字形。有一年“三化厂”拉大型的设备，卡车走得好艰难，车身上还得站几个人，手握竹杆，不停的顶拨电线。。。
“二碗小”现在可能叫春桥中学，以前只有小学和初中。我从三年级到初二，一直是在这里上的。学校内几处古迹——晚清的建筑。成了文物保护单位。
北街到此成为拐角，两边看去，长街小巷，各有不同。
有一个时期，我每次到了这里，内心总是会莫名的紧张。
到底是什么原因？我很久后已经给出了答案：
1，我怕前面的街上又有一群人，因为十有八九，又是我的父亲或跟继母、或跟邻居、或跟伯母等吵架。
2，上高一时，正在上课，女班主任叫我：“你妈回来了”，我往回赶时，正是在此处碰见了我的母亲。而那时，她已经消失了十多年。母亲竟然认出了我，用河南口音叫我：“爱军呀，我的儿呀。。。”拉着我的手，一路的哭，一街的人。四弟也回来了，黑瘦，十来岁，正在睡觉，叫不醒。
母亲终究未能与父亲“破镜重圆”，是在我去外地上学后。母亲住在爷爷家，放学后我能吃到现成的饭，很难忘。不过，她对弟弟的溺爱（应当是正常的爱）让我心生过妒意。我带着母亲去找过很多单位——那是我平生第一次，去政府部门。有派出所、法院和妇联。。。想落实母亲的户口进而与父亲能在一起。。。
其实母亲那时，早已经在河南生了我的同母异父的弟弟。
北街虽破，却有《水浒传》上的可以取、装的活动门板和绘有花鸟的山墙；北街虽穷，却也有一大批最早开始推车做生意而致富的人；北街虽不如江南小巷浪漫温馨，却也有不少如舒婷笔下的丁香姑娘——包括我的初恋。
曾写过小诗一首：
《小巷》
小巷尽头有你的窗台
几盆花草摆在窗外
我总爱吹着口哨
轻轻的去悄悄的来

吹支《站台》
是如风而过
吹支《莫斯科郊外的晚上》
是约你出来

有时你忘了用花盆暗示
弄不清是在与不在
我会用小石子打你的窗台
若失手将你的玻璃打坏
请千万
莫怪莫怪。

三，过年、纸做的火龙

小时候过年，还是很热闹的。虽然自己的家中总是在节日时冷冷清清，吵吵闹闹，“冷锅子秋烟”。“小孩盼过年，大人盼种田”——还是对的。
过年前，别人家可好了：大办年货，喜气洋洋！
可是，我的家不是。记忆中，没什么食物储备，也没有人做美味佳肴。
我最怕的是刮莲藕了，冰冷的水，滑手的藕，钝得不行的玻璃块——到现在我也想不通，为什么没有削皮刀。
也怕拜年，因为总是去亲戚家蹭饭——父亲还每每“发酒疯”。
而我们家又不回请，或者很难得回请。回请时，也没有什么吃的喝的。
怕送礼，一斤糖、一包油炸的面食（成品），或者加一支县酒厂生产的葡萄酒，组成四样。你送来，我送去。
“有一次我在一包糖纸上做了个记号，半个月后又跑回我们家了。”
——这是跟别人讲过的故事，其实是编造的。但是是可能的。

最开心的不是看踩高跷，骑毛驴，扭秧歌，猪八戒背媳妇，也不是舞狮、舞龙，而是玩“火龙”。
火龙从正月初一开始，到了天黑后，耐心等待。
终于，敲锣声来了——“当”、“当”“当”。有人就兴奋的说：“快了。。。”
还要耐心等待。
这时，有忍不住先跑了的，去找火龙的来处。就算坐在屋里烤火的，也是心猿意马，双耳直立。
来了，真的来了！
还是破锣声：“当”“当”当“。。。
但是，急迫多了。
想看时，已经是人山人海，水泄不通。还是要挤，拚命的挤。
人群之中，有明亮的烟花闪烁着，照耀着兴奋不异的脸和被挤得东倒西歪的人。。。以及北街的老墙角。。。电线杆。。。
大人，小孩，男人，女人。叫声，喊声，笑声，吼声。鞭炮声，烟花声，爆炸声响成一团！
“噼。。。叭。。。妈呀。。。”
终于看到了，这是怎样的场景啊？！
龙在哪里？龙在人手上，不是连着的而是断开的，大约六七节，各为一段，粗约半米，内点蜡烛，下有竹杆，一人一截、头、身、尾组合相追，昂首挺胸！龙随锣走。
人们的乐趣不在龙上，而在舞龙人身上——他们都是些壮硕的男人，赤裸上身，腰缠裤带，大吼大叫，手舞足蹈！
所有的烟花冒着火舌，纷纷对着这些男人的肉体射击，反弹。。。
很多聪明人就自制了“烟花”——简直就是土炸弹：用自制的火药填充进控空的砖头，里面还装了铁砂。。。
这“烟花”的残屑一不小心，就飞进你的头发中，钻进你的衣服内——保证会留下伤痕！我可以证明。头上的我看不到，但身上的，保存了好几年。一条线下去，铁水的烫痕啊！
这些人，这些舞龙的人却不怕？
不仅不怕，他们还会大声的叫“来呀，快！”
他们冷啊。零下好几度的，我们都是大衣长绵的。
有一次，我记得我们还在“北城壕”的水塘中投了一个真的手榴弹！
不是开玩笑。

四，王老二

回忆老北街，不得不提到一个人物：王老二。
真名叫什么，没人知道。但，提起“王老二”这个名字大些的人，可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哓了。
郧西有些顺口溜，其中之一就是“北街的王老二，南街汤弟娃。。。”
“汤弟娃”是个身体有残障的人，手不能伸，腿不能直、流着口水，表情怪诞！有一次“春晚”，赵本山学习过，有些象。
和“汤弟娃“比，“王老二”还比不上——因为，据我所知，前者还工作过的——在某家招待所看过门。
而“王老二”应该是没有自食其力的能力吧，邻居们说他有“羊角疯”。
一旦发病，浑身抽搐，倒地不起，面部扭曲，人事不省。。。
轻些时也有过，最轻时就静静的坐着，晒太阳。一声不语。
让大家记住他的，肯定还有一点：就是爱在大街上“抱姑娘”：一见到女的，就象电影中的日本人一样，上去就抱。你跑他追。。。吓得女人们四处避让。。。
那时，我还小。住“王老二”家不远，而我爷就住在他家正对面的道子中。
开始时没有自来水管，我们就去挑水。
巧的是，附近只有一口井，正在“王老二”家的院子后面。
那口井并不深，井口宽约一米五左右，水面离地面大约三四米，水桶扣着放下去，再用根扁担或者绳子一提，水就上来了。水很清。可是，我一直有偷的感觉。
现在我不太愿意再提这口井了：
因为，若干年后我听说，“王老二”死在这口井里。如果我没听错、记错的话。

五，渡春桥

渡春桥在前文中提到过，正是北街的尽头。如果说北街是一句话，它差不多就是一个句号。
对它的印象，感情，我曾经在几年前写过一首诗歌，名字就叫《渡春桥，忆家乡》。刚好，就用它来作为本文的结尾吧：

古人一定比我们浪漫
要不——
垂柳下青石板
腰身如虹
桥洞月圆

我家曾在那桥边
想上桥去
端着饭碗
想下桥去
挽起裤褊

还记得邻家伙伴的一声叫唤
水渠中
鲢鱼如织
心跳如鲢
也记得少女相约时
在桥顶靠栏杆
看月亮数星星
红了脸

清朝的工匠无语
民国的文人无言
心事都用淘米水拌石灰
砌进了风景里哟
南面连城
小巷曲折
北边连山
春意盎然

忆起曾睡梦中惊闻过的巨响
清晨去看
桥上掉下了刻着字的大石片
不久成为妇人的洗衣板
只有慌张
不懂伤感

牛蹄与薪夫踏过岁月
世道与时光踏平激情
想问声
小桥——
还好吗

古人一定比我们浪漫
听——
光“渡春桥”这个桥名啊
要我来起
非得一千年一万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