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马上注册,结交更多郧西好友
您需要 登录 才可以下载或查看,没有帐号?注册
x
他一味的倾听,耳朵因此似乎大了起来,竖的高高的,长在他木头木脑的脑袋上,仿佛两朵绽放着的木耳。当然,这种耳朵大了的感觉,只有他自己知道,别人无法知晓。他有一张痴呆者的面貌,这导致了人们对他听觉的忽视。他有舌头,却是个哑巴。正因为自己无法发出声音,他聆听一切与宇宙有关的声音。鸟儿梳理羽毛、风掠过树枝、星星在夜空私语,枯叶破鞋子般踢沓、植物在夜晚窃窃的生长,他都知晓。聆听这一切的时候,他的脸上挂着一种近似白痴的快乐。
他在一家汽配店里打工。白天在老板的吆喝下跑东跑西的取配件给客户,兼顾为客户洗车,夜间就蜷缩在汽配店的小阁楼,既照看了货物又有容身之所。没有人知道他从哪里来,又到哪里去,这个城市有很多与他一样的来去不明的孤魂。他对幸福与不幸没有清楚的界限。填饱肚子、有活干、有衣服穿,能听到声音,对他来说是生存的必需,无所谓幸还是不幸。夜间下班是他最幸福的时候,倒不是因为可以休息,而是因为可以静下心来聆听声音。他满脸污垢的游荡在离店铺两里外的一所中学的门口。里面有稚气满面的正在发育的中学生,他们变化着的声带,发出撼动灵魂的生长的妙音。此中妙处,只有他知道。
老板在春节的时候放假,所有的员工都回家过年,唯有他仍滞留在店里,因无家可归。这个时候,有他最大的快乐与不幸。烟花漫天,璀璨天际,一朵一朵以转瞬即逝的乌托邦幻象而绽放,却在绽放的刹那,伴之以刺耳的声响。他的眼睛望着天空,不明白为何这么美丽的事物却有着如此可怕的噪音。他痛苦至极。他那对声音保持极度敏感,有着处女般童贞的耳朵,在遭受着不堪忍受的蹂躏。他捂住耳朵开始奔跑,街道两侧的店铺挂着红色的灯笼,灯泡里的瓦斯在“滋滋”的轻吟。鞭炮的轰炸声里夹杂着人们碰撞酒杯碗筷大吃大喝的喧哗。一切美妙的声音此时都被淹没,而那是他平时最隐秘的快乐。他甚至已听不到处于变声期十三四岁少女的轻语与叹息。那是一种令他颤栗的声音。身体的生长与植物的生长一样充满神奇。他总觉得正在发育的女孩儿的身体就如一架钢琴,而她们的声音就是钢琴上发出的旋律。在稚嫩的声音起伏里,他看到她们象牙色的乳房小荷般轻轻的隆起,柔软的耻毛小草般从臂下、小腹处探出了头那是一种巨大的喜悦,惟有他能听出其中的微妙变化,虽然他不曾碰过一下钢琴,但他见过。一次替老板扛大箱水果的机会,让他看到了他家富丽堂皇的客厅里的那架钢琴。老板丑陋不堪的九岁的女儿在钢琴面前摇头晃脑,音不成调,但他听出了那架钢琴所具备的优良音质。他泪水满眶,如遭雷击,觉得世界上再没有比钢琴更美好的事物。从此后这个城市里有数的几家钢琴店,他都频频光顾——将脸紧紧的贴在冰凉的橱窗,鼻子几乎压至扁平。他贪婪的打量着它们优美而流畅的曲线,聆听着它们美妙而动人的旋律,而它们也以少女瞳眼般清澈的黑白分明的键,深深地回望着他。
他继续奔跑,捂着耳朵。鞭炮的声音继续,他快要疯了。街道上人影罕见,所有人都在家里狂饮烂醉,烟花超越了地面,却无法超越小区的墙垣,它是墙垣里人类的狂欢节目,而他一向被隔绝于人类之外噪音的兽在他的身后紧紧追赶,他必须逃脱。“噼啪”声穿过他的耳鼓,传于大脑,导致他的心脏有一种被巨锤敲击挤压的苦痛,他觉得自己几乎就要死了。在一个十字路口,他慌然失措,仿佛无路可逃了就在此时,一声细小的叹息,伴随着一种丝织物搭在铜栏上的声音,轻轻的,宛若福音般穿过杂乱无章的鞭炮声,突然传进了他的耳朵。这声音一下拯救了他,他颤栗起来,放慢脚步,害怕耳神经的一个小小的错误,使得自己再也不能听闻到那一丝声音。他像一个熟捻的纺织女工,在千丝万缕的声音里寻找着他所要的那一根丝线。他边走边判断这声音的源头。这声音一定是来自于一个十三岁零七个月左右的女孩子的身体,舌尖尖俏,乳房刚刚发育,臀部浑圆。这身体是一具最好的和鸣器。他知道。
循着叹息声,拐了三条街道,他才发觉自己来到了一家钢琴店的门口。橱窗紧闭,上面装饰着紫铜雕花栏杆。栏杆上挂着一个女人,女人穿着高跟鞋,脚下是一个踢翻了的小凳。他看着悬挂着的女人变形的脸,张大了嘴,惊骇于自己的误判,这很明显是一个女人,而不是一个少女。难道他寻错了声音的来源?这于他是破天荒的第一次。他东张西望,看看四下还有没有他要找的少女。店前大红灯笼随着寒风在瑟瑟发抖,却将他和那女人的影子拉的很长很长。他前所未有的惶恐起来,用了好半天,才笨拙的将那女人从丝袜上抱了下来,做这些的时候他并不知道自己是在救人,他只是想应证一下自己的耳朵是否发生了质变,如若是,那对一个以聆听为全部生存乐趣的人而言,将是一个灭顶之灾。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