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话郧西屠羊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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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昭王逃亡路线图 （据新华网）
　　凌智民
　　■编者按：
　　　　　　十堰是一个古老而神秘的地方。100万年前人类头骨的发现，意味着十堰的历史悠久；辽瓦店子不断层的文物出土，昭示着人类活动在这里的绵长。但是，随着人类的迁徙，地名的变迁，川流的戕改，时光的流失，十堰的历史要么被历史长河吞没，要么被时光隧道扭曲。近几年来，随着十堰学者凌智民对《鄂君启舟节》、《楚居》等文物的破解，一段段可歌可泣的人文历史浮出水面，一个个荡气回肠的英雄故事回归本真。十堰是人类的老家，是汉民族的发源地，是三皇五帝的创世地，是尧天舜日的归宿地，是楚国的发源地，是屈原的投江地，是儒道文化的碰撞地，是汉民族文化的集散地。十堰在波澜壮阔的历史长河中留下的可歌可泣的历史，经凌智民的整理和挖掘，已经活生生地展现在了我们面前。从今日起，我们将陆续刊登凌智民以系列研究成果为基础编撰的发生在十堰的历史故事。这些历史故事，既有史实性，又有哲理性，还有趣味性，对读者了解十堰历史，增强人文情怀很有裨益。　　　　清代名臣曾国藩在给他弟弟曾国荃的信中写过这样一首诗： “左列钟铭右谤书，人间随处有乘除，低头一拜屠羊说，万事浮云过太虚。”
　　诗中的屠羊说典出庄子的 《让王篇》。楚国有一个宰羊的屠夫，被人叫做屠羊说，在楚昭王逃亡的时候放弃自己的幸福生活，跟随楚昭王一起逃亡。在逃亡途中，楚昭王的衣食住行，都由屠羊说帮忙解决，其功劳很大。后来楚国复国，楚昭王多次请屠羊说做官，都被其谢绝。曾国藩借用这一典故对弟弟说： “你知道我为何在办公室的左边摆满了朝廷的奖状，右边却放了一大堆告发和咒骂我的信札吗？人世间的事，就如天平一样，这头高了那头就低，既不能因有功就忘乎所以，也不能因被人骂就垂头丧气。只要效法屠羊说，乐观豁达，把一切看开了，荣誉也罢，诽谤也罢，都不过是蓝天上的一片浮云，一会儿就会被风吹散，成为往事。”
　　屠羊说的故事，许多人认为只是一个哲理故事。因为大家觉得这个故事在其他历史典籍上没有记载，且楚昭王逃亡的路线也与其他历史典籍的记载相悖。但经过考证，这个故事是真实的，且故事的发生地就在十堰市郧西县羊尾镇，相关历史遗迹至今犹存。
　　这一切要从楚昭王的逃亡路线说起。《史记》中是这样记载的： “昭王亡也至云梦。云梦不知其王也，射伤王。王走郧。郧公之弟怀曰： ‘平王杀吾父，今我杀其子，不亦可乎？’郧公止之，然恐其弑昭王，乃与王出奔随。” 《左传》记载： “楚子涉雎，济江，入于云中。王寝，盗攻之，以戈击王。王孙由于以背受之。中肩。王奔郧……斗辛与其弟巢以王奔随。”从以上正史中不难看出，楚昭王的逃亡路线有几个关键地点，郢、雎、江、梦、郧、随。经考证，郢不是纪南城 （在荆州）而是美郢 （在钟祥），雎不是沮漳河 （在荆州）而是蛮河 （在宜城），江是汉江，郧不是现在的安陆市而是十堰市郧阳区，随不是现在的湖北省随州市而是陕西省安康市。也就是说，楚昭王从钟祥出发，经过襄阳市宜城渡过蛮河，进入南漳，到达谷城县的庙滩镇，乘船逆汉水而上到达十堰市郧阳区，然后陆路沿汉江到达陕西省安康市区域。这样一来，郧西县羊尾镇便是其必经之地。
　　就在这个地方，楚昭王与卖羊肉的屠羊说相遇了。屠羊说了解到楚昭王的遭遇，毅然放弃自己的羊肉铺，随楚昭王踏上逃亡之路。
　　楚昭王逃亡到郧西县境内的金钱河，看到一叶小船，船上坐着楚昭王手下的大臣蓝尹亹。楚昭王的随从连忙大喊道：“快过来！大王在此！快渡我们过河！”蓝尹亹说： “亡国之君，我干嘛要载他过河！”说完便乘船离去。
　　又等了好久，来了条渔船，渔夫也不肯带他们过河。这时屠羊说就把身上的羊皮袄给了渔夫，渔夫这才把他们送过河。
　　楚昭王一路向前，到了随国的地盘。随侯收留了楚昭王，屠羊说一直跟随楚昭王左右。
　　楚国复国，楚昭王复位，屠羊说却没有跟楚昭王一起回到郢都，而是回到老家重操旧业。但楚昭王并没有忘记他，专程派大臣去问屠羊说希望做什么官。屠羊说回答道： “以前，楚王失去了他的故国，我也跟着失去了卖羊肉的摊位。现在，楚王恢复了王位，我也恢复了我的羊肉铺。这等于恢复了我固有的爵禄，我还要什么赏赐呢？”
　　楚昭王听说此话后，要面见屠羊说。不料屠羊说回答说： “依照楚国的政治体制，一定是有很大的功劳、受过重赏的人，才可以面见国王。我一个卖羊肉的，既没有学问，也没有和敌人拼死一战的勇气。现在国王要召见我，是一件违背政体的事，我不愿意天下人讥笑楚国没有法制。”
　　楚昭王听了这番理论，更觉得屠羊说非等闲之辈，于是派大臣子綦再次前去劝说。楚昭王吩咐子綦说：“这个屠羊说虽然没什么地位，可是他所说的道理非常高明，现在由你去请他来，说我要请他做国家三公之位。”可屠羊说还是不愿前去见楚昭王，他说： “三公之位，比我现在的地位要高贵得多，其俸禄恐怕我卖一辈子羊肉也赚不来。可是，我怎么可以因为贪图高官厚禄，而使我的君主背上一个滥行奖赏的恶名呢？”
　　楚昭王遵从了屠羊说的意愿，为屠羊说开了一个很大的羊肉铺。久而久之，人们便把屠羊说生活的地方称为羊尾。现在，郧西县羊尾镇还有一个世代以屠羊为职业的村庄——老观庙村。而当年屠羊说用羊皮袄换取渡船的地方，就是现在郧西县景阳乡辖内的羊皮滩。
　　对于一般人来说，拥有豪宅华服、万贯家财，功成名就，受人尊敬，是人生的追求。但对屠羊说来说，面对从天而降的荣华富贵，他没有忘乎所以、得意忘形，而是保持一种难得的平常心，体现了 “功成，名就，身退，天之道也”的精神。
　　曾国藩在写给其弟弟的信中引用这个典故，除了是对弟弟的忠告外，也体现了曾国藩的自身修为——看淡人世间的名利，知悉 “随处有乘除”。即使一个人功成名就了，也要谦和礼让。一方面，名是相对的，满招损，谦受益；另一方面，如果你居功自傲，狂妄自大，别人也会不理你那一套。才华出众而又喜欢自我夸耀的人，必然会招致他人的反感，暗中吃大亏而不自知。有锋芒也有魅力，在特定的场合显露一下自己的锋芒，是有必要的，但如果太过，不仅会刺伤别人，也会伤害自己。做大事的人，过分显摆自己的才能，只会招致别人的嫉妒，导致失败，无法实现事业的成功。更有甚者，不仅因此失去了政治前途，还累及身家性命。所以，有才华要含而不露，对他人不可过于直接地指责和批评。如果一个人骄傲自满，狂妄自大，道德不修，即便是亲近的人也会厌恶他，离他远去。古代像禹、汤这样道德高尚的人，尚满怀招损的恐惧，那么普通人更应该克制自己的狂妄、自满之心。得意之时不忘形，失意之时不颓废。
　　曾国藩与屠羊说有一个共同点，这就是在适当时机出手立功，功成名就之后立即退隐，这就是明哲保身。
　　其实，屠羊说的故事中虽然没有直接彰显 “太上立德，其次立功，其次立言”人生三不朽的永恒价值，却也蕴含着人生哲学、道德原则和对自爱自重、自持自尊人生价值的执着追求和顽强坚守之意。故事中的屠羊说非常清楚自己的身份，那就是汉江之滨的一个普通屠羊人；他也非常清楚自己作为臣民的本分，那就是忠君报国；他更清楚自己应该秉持的本心，那就是顺势而变、恪尽职守。因此，当国破家亡之时，他能挺身而出，勇敢担当，报效家国，践行“天行健，君子以自强不息；地势坤，君子以厚德载物”的儒家哲学理念；而荣华富贵、功名利禄当前，他又能 “不妄取，不妄予，不妄想，不妄求”,保持对人生本色、本性的坚守。这便是典型的儒家君子情怀。
　　一个在古代普通的十堰屠羊人，却有如此的高境界和大智慧，值得我们学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