郧西论坛

标题: 再见母亲 [打印本页]

作者: 刘哥 时间: 2010-9-7 21:22
标题: 再见母亲
二十五年，没见过母亲。
而这个时间的数据还是经母亲的口才证实的。
在河南新野的白河边，在一个破落的小村里，在一处狭窄的小院里，我终于见到了她。
矮小、白瘦、头发短少而乌黑——这是母亲给我的新印象。小院中还有另外两个人，一个是母亲在河南的男人，是弟弟的继父，小母亲十岁，我和弟弟一起叫叔叔。另一个是不知道关系的花白的稀疏头发的老太太。
是否和母亲握手了？母亲说些什么话？可以肯定的是，我并没有拥抱她。
丽丽倒是用心的拥抱了，母亲激动不异，不断的用哭腔说，大儿媳是好人啊，她还抱我。。。。。。
放下行李，打开箱子，给母亲拿出从深圳买的两套夏装和一套秋装。还有一套给叔叔的。
母亲直接穿上，我们要她换了衣服再穿。后来，她一直穿到我们走时。

天气出奇的闷热，汗流个不停。好在，小院中有个水龙头。大家换着来洗。
“爱军呀，你晓得不？她已经九十多岁了，儿女不要她，她不会死了，妈也不会死了。。。哈哈哈。。。”母亲指着那个驼背的老太太说。
老太太微笑着。在一旁轻轻帮着母亲说话。
母亲在堂屋、厨房和小院里进进出出，张罗着泡茶，拿毛巾，倒水，让我们到屋里座，打开一个旧落地电扇，吹着。
木桌子上杀了西瓜，可惜根本吃不成。
有人来找叔叔，说是又有牛的生意。
那个老太太在小院里开始用簸箕簸绿豆。脊梁弯得象一只变形的弓。弟弟说，真担心老人家会晕倒过去。

刚闲聊两句，电停了。
我们出来在院子中座到几张小椅子上，母亲又开始了她的布道，说“万能的主来到中国，地球2012年将要毁灭。。。地球不会存在。。。人们全部死光，只有信主的人才会永生。。。”。
丽丽转移她的话题，想求证一些存留我们心底已久的迷惑。比如，她当年带着四弟离家的真正原因，弟弟的生日，以及对于我和姐姐小时候的生活记忆，还有对我们父亲的感情或评价。
母亲显然有些慌张，不仅对于弟弟出生日期问题不能确定，竟然还说他们走时，弟弟是两岁多。
但是对于在离家出走的问题上，她非常认真，反复强调的说，是父亲不断的赶她的，用大石头冲她，打她，逼她。当她抱着弟弟跑到襄樊见到我的大舅时，大舅说山沟里又穷，父亲脾气又坏，还不如不回去了。。。
末了，母亲又说了几遍：你爸不干活，我一个人在农村（下放）做了八年苦力，没休息一天。白天黑夜的做，收工了还要带一大捆柴。队长家总是欺负我们。
这期间，母亲时不时的又插进她对万能的主的赞美和对她们信众永生的庆幸。竟然还提到了富士康的跳楼事件，还说深圳杀个人就象杀只鸡一样，以说明这个世界已经充满罪恶并必将毁灭。
这当中，母亲总是处在情绪不稳之中，一会喜一会悲，欲笑欲哭的。
她的头发也是当日去染的。房间里和小院中，显然也打扫过。

我对母亲说，关于圣经，关于基督教，她的孩子们比她知道的多得多，但绝不是她所道听途说的东西。母亲立即背诵起她所知道的教义，出口成章，不容分说。我要和母亲打赌，一是两年后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还在，二是看看这地球上是不是有不死之人。母亲不接话，似乎那无知和顽固的人是我。
小院的牛棚里有牛，门口有只栓住的狗。聪明的牛猛子来咬我们细嫩的肌肤。我数了数，牛大小有五头。
又热又痛又臭。
带上给弟弟岳母买的衣服，我们大人小孩出门。对母亲说，我们出去走走。母亲指着院口的一小片黄瓜、丝瓜、辣椒等植物，不胜自豪。而刚才，我们还摘了一根黄瓜，不甜。

刚刚出院向右，弟弟在前面就说到了。又说，没人。知道弟弟的妻子家跟他很近，没料到是紧贴的邻居。
正在这时，我一回头看到了母亲，她正在弟媳家的院墙外，踮脚探头，而我正在拐角处。母亲看到了我，连忙停下身，大声说道：“没有人吧？没有人，你们去转转。。。”自己就回去了。
穿过残破的墙间，弟弟带着我们走在泥泞的村间小路上。一棵树，一个人，对于从小在这里生活过的弟弟，有讲不完的故事。在他岳母家院外的墙上，依然还有当年弟弟用粉笔写的字迹。
一些中老年人围在一块较为平坦的地方打麻将。弟弟叫了声：妈。有人应了。
我站了会，又过去，给这些中老年人上烟。弟弟作着简单的介绍。
干妈带我们回家。
在她家的院子里，我们把专门给她买的衣服和一条香烟给她，另外给了点钱。干妈给我们洗水果吃，还拿了几支饮料。有一个小女孩跟着出来了，是弟媳弟弟的女儿，也就是干妈的孙女。

回到母亲的小院，稍座了会。还是热，还是咬。
我提议，我们去河边再转转。大家同意。这时，叔叔也回来了。就在前面带路。出门前，我给了叔叔些钱。
出村后是玉米地，花生地。叔叔进到田里，给好奇的丽丽拔了一棵花生，摘下白白花生给她吃。我也偿了颗，还不太熟。
不多会，到了白河边上。
大水刚过，在树林间、河滩上留下它的足迹。
我们脱衣，下水。叔叔也下水了，离我很近。我一会跟弟弟打下水仗，一会跟叔叔聊上几句。两个小女孩也下水了，在近岸边玩得不亦乐乎。
只有丽丽，在沙滩上，拿着相机拍我们。

回去路上，叔叔指给我看了他家的玉米地。我还从叔叔的口中得知，母亲带着弟弟当年来河南的时间，是1977年阴历5月7日，如此判断，弟弟被母亲抱走时，的确是在半岁左右。在路上，叔叔追着弟弟给他烟，弟不要。叔叔有一个和母亲亲生的儿子，我叫他四弟，三年级没上完，还经常的犯病（神经错乱，歇斯底里）。是他这个继子，苦读出来，在郑州，这些年来在照料着小弟，并支撑着这个家庭的经济大梁。
母亲正在厨房中做饭，老太太在土灶前烧火。
晚餐是两个青菜，一盘放了几片肉的粉丝菜，主食是南瓜绿豆粥，和一张黑漆漆的大饼。
喝了几杯啤酒。
快结束时，干妈来了。坐了会。
弟弟打电话叫车，来接我们。起初在这打算最少住上一晚的我，也放弃了。母亲和叔叔劝了几回，也不再坚持。

夜色同某种感情一样，渐渐浓郁。
收拾轻松了些的行李箱，临出门时，母亲在嘴里嘟哝着：“我说了，我。。。的。。。儿女。。。我。。。就是强。”
她不断的找东西要给我们，几瓶盒装酒，还是弟弟拿回家的，直到我说路上一打碎就一分钱不值了，她才放下。又去拿来几条毛巾，硬要送给我们，说是某个表姐在某年送给她的，弟弟吼了一声后，她才把那几条象麻布一样的毛巾又收回去。最后，她又找来一大叠毛纸，非要我们带上用，在丽丽的劝说下，我放在了行李箱中。这叠毛纸当晚就被我们放在了新野县城的宾馆里，一张也没有用。
打着手电，拖着行李，寻来时的路走。
上车前，我回身正对着母亲，笑着说以后会多来看她。母亲最后夸奖了我，说我长得就是好。
握手，上车。
身后有孩子在哭，是那个可爱的孤独的小女孩。
从见面第一刻起，我和丽丽就知道，她非常可怜。父母在闹离婚，均不在家。快乐就同弟弟的大女儿大美玩的一只旧口琴一样，她羡慕之极。而这只旧口琴竟然是从湖北被我的那个同母异父的四弟带回来的。1995年时，四弟曾拿着他和他哥的照片去湖北找过我，并工作生活过一阵子。

车子启动，母亲的身影已经看不到。
唯有一束电筒的灯，对着车后照着。
鼻子终于发酸，喉咙哽咽，泪水下落。。。。。。
我不知我哭泣的是什么。
母亲一共跟两个男人生了五个孩子，在老家是两男两女，到河南是文中的四弟。而老三，我写过的《三妹》，已经在母亲离家前于五岁时夭折。

感谢有一个人，一直在身旁。见证了我久违了的天地、亲情和母亲。用最真的爱，给予我身边的每一个人。
也看到了我另一个有形无形的世界。
再见母亲，再见，母亲。

作者: 天河锋 时间: 2010-9-7 21:23
二话不说，沙发先坐着！

作者: 刘哥 时间: 2010-9-7 21:33

二话不说，沙发先坐着！
天河锋发表于 2010-9-7 21:23

自己还没看完，朋友就来了！欢迎。。。。。

作者: 椛惜 时间: 2010-9-7 22:05
顶起。。
先坐下然后在看。。

作者: 浅浅眉 时间: 2010-9-7 23:21
很朴实，看得心情纠结

作者: 秋风 时间: 2010-9-7 23:31
很朴实的！

作者: 玫落飘飘 时间: 2010-9-8 11:00
世上只有妈妈好

作者: 蓝蓝 时间: 2010-9-8 12:06
勿需多说，静静的感受这份坎坷的亲情，这个中原女人悲苦而又幸福的命运，有的时候，我感觉心里很难过，就比如说看这篇文字的时候

作者: 安妮 时间: 2010-9-8 13:38
一个字不漏的看完了。感觉男人和女人在处事方式上还是有诸多不同的。
比如，如果我见到这样的母亲，说什么也要跟楼主最初的想法一样：至少住上一晚。
我想，母亲走的早，恐怕大哥的心里母爱也是稀薄的吧。
文字和感情都无可挑剔，祝福母亲，祝福刘哥。

作者: 不言 时间: 2010-9-8 20:26
也许,别的我没感受到什么对我感触最深的是你文里的母亲和那位老太太
母亲,让我也很想念,我也快1年没回去,确实很想家了这几年,一直在外,在家呆的时候总是不多出来才知道多想家可真回去,又总是不太珍惜老太太,我以前在家遇到过,很
可怜天下父母心,衷心的祝福她们

作者: 娴云 时间: 2010-9-8 22:37
母亲形象的刻画，读来如在眼前，很真实。

作者: 刀巴 时间: 2010-9-9 12:29
人世间情最难得。祝福楼主文中所有的人。

作者: 祖先的阴影 时间: 2010-9-9 22:00
安静厚实
这样的文字我喜欢
只是
写不出来

作者: 刘哥 时间: 2010-9-10 09:46
再看这篇短文时,我人已在故乡
宾馆里
打开电脑,给一个兄弟看我的江西突然间,温暖感传遍周身!
多谢坛友们

作者: 刘哥 时间: 2010-9-10 10:11
是“东西”，不是“江西”。

作者: 刘哥 时间: 2010-9-10 10:12
忘记描绘母亲的声音，那在我听来是河南话，而事实上是郧西话与河南话结合的杂语。

作者: 野狐 时间: 2010-9-10 10:18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也是个孝顺的孩子

作者: 刘哥 时间: 2010-9-10 15:58

勿需多说，静静的感受这份坎坷的亲情，这个中原女人悲苦而又幸福的命运，有的时候，我感觉心里很难过，就比
蓝蓝发表于 2010-9-8 12:06

其实是“这个郧西女人”。。。当然，你是说，现实中的母亲。。。

作者: 刘哥 时间: 2010-9-10 16:01

可怜天下父母心，你也是个孝顺的孩子
野狐发表于 2010-9-10 10:18

谢谢野狐。。。

作者: 刘哥 时间: 2010-10-24 14:36
因为朋友发了《再见母亲续》，所以顶一下。

作者: 天涯之恋 时间: 2010-10-24 20:04
内心纠结啊，说不出什么感觉

作者: 刘哥 时间: 2010-11-10 00:20

内心纠结啊，说不出什么感觉
天涯之恋发表于 2010-10-24 20:04

很多生活中的人生中的悲剧其实一直存在，只不过我们不想面对，或者天天面对。就象有生就有死一样，但我们一直努力的活着，开心的活着。。。

作者: 心在歌唱 时间: 2010-11-14 20:34
作为儿子，应该给老娘提供舒适有尊严的晚年生活！！可以接她到城里享福啊

作者: 刘哥 时间: 2011-8-4 13:49

作为儿子，应该给老娘提供舒适有尊严的晚年生活！！可以接她到城里享福啊
心在歌唱发表于 2010-11-14 20:34

唉，事与愿违，一言难尽。楼主细读了，也许更理解。

作者: 刘哥 时间: 2011-8-6 02:31
今夜，我看哭了。

作者: 刘哥 时间: 2012-1-5 13:17
母亲病人——胃癌晚期；苦了弟弟！不知她还相信“不死”的前言；很想把母亲及叔叔接来，一起过个年。可以做到的是年前无论如何，要给母亲寄点。。。

作者: rosean 时间: 2012-1-10 09:47
好真实的文字啊

作者: 浅浅眉 时间: 2012-1-17 23:51

刘哥发表于 2012-1-5 13:17
母亲病人——胃癌晚期；苦了弟弟！不知她还相信“不死”的前言；很想把母亲及叔叔接来，一起过个年。可以做

一个苦命的母亲，她在以她的生存方式顽强的活着，生活，真不容易。

作者: 刘哥 时间: 2012-2-16 00:11
郧西走出去了多少人？有多少人再也没回来过？母亲正是其中之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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